福建“小三线”中的包豪斯建筑群

在三明市泰宁县杉城镇王石坑村的青山翠谷间，一片极具德国包豪斯（Bauhaus）风格的工业建筑群静静矗立。灰砖与青砖砌筑的厚重墙体(qiángtǐ)、大跨度的屋顶、简洁利落的几何(jǐhé)线条，与攀附窗棂的苍翠藤蔓(téngwàn)相映成趣(xiāngyìngchéngqù)，无声诉说着半个多世纪的风雨沧桑，见证了特殊时代背景下工业从沿海向内陆迁移的过程。这里是上世纪60年代“小三线”建设(jiànshè)时期留下(liúxià)的工厂旧址。 福建省的(de)“三线”建设与其他省份不同，兼具“小(xiǎo)三线”和“沿海战备”双重(shuāngchóng)性质，呈现出独特的“山海双栖”特质。依托武夷山脉构筑纵深防御，本着“靠山(kàoshān)、分散、隐蔽”的要求，并且出于对交通运输的考量，福建省的“小三线”工厂“大分散、小集中”，设在山谷，靠近大山一侧的闽西北河谷地带，首创“山散洞”与“军民融合”结合模式。其中，三明(sānmíng)钢铁城、南平电工(diàngōng)城、永安兵工集群共同勾勒(gōulè)出福建“三线”建设的产业图谱。 彼时在“好人好马上三线”的号召下，上海(shànghǎi)永昌五金厂(wǔjīnchǎng)员工及其家属踏上奔赴三明的列车，在最初只有几栋厂房的工厂里书写他们的“三线传奇”。1966年，他们成功试制出首批(shǒupī)可变电容器，填补了福建电子(diànzi)工业的空白，成为三明第一批电子工业企业。1970年3月，厂区(chǎngqū)整体迁往泰宁(tàiníng)王(wáng)石坑，经过一年半的基建完善和生产调试，次年9月更名为泰宁电容器厂（第一厂名）、福建前进机电厂（第二厂名）。 迁入王石坑村之后，厂区的规划严格遵循(zūnxún)“靠山、分散、隐蔽”的“三线”建设原则(yuánzé)，将厂部及各个生产车间分散布局在6处相邻的山谷之中(zhīzhōng)，形成“点状散布、线性串联”的独特空间结构，来视察的苏联专家感叹：“这不是工厂，而是大地的机械心脏。”这种极具时代特色(shídàitèsè)的选址方案虽然有效降低了空袭风险，并(bìng)在视觉上消隐于山林，却为电子工业生产带来了诸多挑战：崎岖的地形严重制约(zhìyuē)了厂区规划的科学性(kēxuéxìng)，而山区特有的潮湿气候更是对精密电子元器件的生产与储存造成(zàochéng)了持续影响。 在群山环抱之中，工厂的(de)包豪斯建筑群与自然(zìrán)地形展开了一场跨越半个世纪(bàngèshìjì)的辩证对话。现代主义建筑理念在这里遭遇了最严峻的现实考验：包豪斯标志性的平屋顶在闽北丰沛的雨季中频频告急，雨水顺着混凝土裂缝倾泻而下，最终迫使建设者为这些“现代主义杰作”披上了闽北民居特有的青瓦外衣。由于重型建材运输极为困难，建设者创造性地践行“就地取材、因材致用”的原则(yuánzé)，主体结构(jiégòu)采用当地的灰砖(zhuān)砌筑，屋架则全部选用周边林场的闽北杉木，形成(xíngchéng)了独特的砖木混合结构体系。灰砖承重墙体与闽北特有杉木屋架的组合，既(jì)满足了军工生产的坚固性要求(yāoqiú)，又完美适应了山区潮湿多雨的气候环境。 在复杂地形面前，标准化的(de)车间设计不得不作出妥协与调整(tiáozhěng)：原本按照德国图纸规划(guīhuà)的规整空间序列，在起伏的山势和分散的选址(xuǎnzhǐ)要求下被彻底解构，形成了错落有致(cuòluòyǒuzhì)的阶梯式布局。这种被迫的适应性改造，促使功能主义的刚性美学与自然(zìrán)地貌(dìmào)的柔美曲线相互成全。德国设计师笔下的理想蓝图原型，最终在能工巧匠的手中完成了令人惊叹的本土化转译。如今，这些建筑不仅记录着一个时代的工业理想，更成为研究现代主义建筑在地化实践的珍贵样本。 当德式工业(gōngyè)美学遇上闽北山地智慧，冰冷的(de)机床与温热的生活悄然交融。斑驳的砖墙上，“我(wǒ)为社会尽责任，我为国策做贡献”的红色标语依然清晰可辨。在“先生产(shēngchǎn)、后生活”的建设方针下，“三线人”自己挖井修桥，还利用闲散时间挖防空洞、平整土地，为扩建厂房、球场、电镀车间创造条件(chuàngzàotiáojiàn)，构建了(le)一个高度自给自足的微型社会生态系统。在这个占地面积35亩的工业社区里，从(cóng)生产车间到职工医院，从子弟学校到供销合作社，从大礼堂到集体食堂，一应俱全的生活配套设施满足了职工及其家属的基本需求。工厂子弟范贵华谈起童年记忆，可谓是眉飞色舞：“我小(xiǎo)的时候(shíhòu)，经常(jīngcháng)到这里的食堂买馒头、油条，非常好吃。夏天这里还做冰棒。大礼堂周末放电影，我们都会跑去看。工厂还有班车开到城里，我们可以(kěyǐ)免费坐……” 2000年，机器的轰鸣终于在山谷中沉寂下来。随着泰宁县(tàiníngxiàn)历史文化名城的申报，工厂作为历史地段保护范围，因相对完整地保留了“小(xiǎo)三线”建设(jiànshè)时期福建生产、生活一体化发展的社会特征，从军工要塞转变(zhuǎnbiàn)为文化地标，其工业遗产现也成为研究中国式工业化(gōngyèhuà)的重要样本。 （作者单位：福建理工大学(lǐgōngdàxué)）